“建立中华民族的新文化,这就是我们在文化领域内的目的,”1940年,毛泽东写道,这是“文化大革命”爆发20多年前的事。自那以后,中国在文化上经历了一系列深刻的变迁,许多都是毛始料未及的。变化发生在方方面面,其中也包括芭蕾,一个相对较为近期的舶来品,却在这个国家重估其表演艺术传统与美学理念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。如今纽约人也有机会亲睹这个发展历程的一部分了——下个星期,中央芭蕾舞团即将亮相林肯中心艺术节,在寇克剧场(Koch Theater)演出,之后还将到弗吉尼亚州维也纳的沃尔夫特拉普(Wolf Trap)与纽约州的萨拉托加(Saratoga)演出。
该剧团上一次来到纽约是在2005年,这一次,它带来两部剧目:拥有50年历史的《红色娘子军》和《牡丹亭》(2008)。《红色娘子军》是和“文化大革命”关系最密切的作品之一,已在中国和海外被演出过成千上万次。尼克松总统1972年做历史性的访华时便曾受邀看过这部芭蕾,作曲家约翰·亚当斯(John Adams)曾在歌剧《尼克松在中国》(Nixon in China)中讽刺过这一幕。
相反,《牡丹亭》则是一种复杂深刻的杂交。它追溯中国戏曲传统,以及欧洲现代主义中的德彪西与拉威尔,同时反映了最新的舞台设计趋势。《牡丹亭》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故事之一,编舞费波通过翻译接受了电子邮件采访,他写道:“我们的目标是使用我们时代的语言,为经典带来新的生命。我们将芭蕾和传统戏曲结合起来,让古老的艺术形式焕发新生。”
芭蕾舞在中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17年布尔什维克革命后的几年,俄罗斯移民到中国的若干城市定居,其中就有一些芭蕾舞者。他们的学生大部分是外国人,以及中国精英阶层的孩子,其中就有年轻的玛格·芳廷(Margot Fonteyn),她的父亲在上海为一家烟草出口商工作。1949年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1954年,官方开设了一家国家芭蕾舞学校,模仿俄罗斯的培训体系。五年后,成立了一家芭蕾舞团。苏联教师培训练中国舞者,也帮他们创立了整套剧目,其中包括最常见的经典:《天鹅湖》(Swan Lake)、《吉赛尔》(Giselle)和《海盗》(Le Corsaire)。
剧团早期曾经尝试过使用芭蕾舞的语言编写中国舞剧,但并不总能成功。比如1950年的《和平鸽》“曾经遭到严厉批评,部分是因为露出大腿,这被认为是公众不能接受的,”密歇根大学中国研究教授魏美玲(Emily Wilcox)在通过Skype接受采访时说(在《红色娘子军》中,女人们都穿着军服式的短裤,遮盖住了大腿)。60年代初,中苏关系交恶,俄罗斯人离开了。中国芭蕾舞面临着塑造自己身份的问题。
其结果就是《红色娘子军》,这部芭蕾舞剧讲述了一位受压迫的年轻农工的故事,她参加了共产党的一支女战士部队,打倒当地恶霸。为了学习怎样正确地拿武器,最早的演员们接受了军训。这部芭蕾舞受到毛的妻子江青赞美,被列为八部值得广泛传播的“样板戏”之一(其中仅包括两部芭蕾剧)。这个关于解放与正义复仇的故事浅显易懂,并使用了英雄主义的阿拉贝斯克舞姿、勇士跳与紧握拳头等芭蕾语汇,这也不难理解。
在中国,“就算不知道芭蕾的人也知道《红色娘子军》,”在中国研究该国当代舞发展的富布莱特学者艾莉莎·伊莱格特(Alissa Elegant)近期在北京接受电话采访时说。它经常上演,每每座无虚席。某一代人仍然能够哼出剧中革命主义的旋律。纽约皇后区的“姚大叔合唱团”将为纽约的演出伴唱,合唱团中有当年曾在该剧首演中献唱的歌手(中央芭蕾舞团在巡演期间将携带自己的管弦乐团)。
中央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冯英通过翻译在今天写道:“有些舞蹈者第一次跳这个舞剧时又觉得很好玩,”因为他们已经同剧本创作时的环境相隔甚远。自从上世纪80年代,中国开始同国外舞蹈界更广泛地接触,从而稳定引进了大批新作品和客座教师。中央芭蕾舞团现在亦上演威廉·弗希斯(William Forsythe)、罗兰·佩蒂(Roland Petit)和约翰·纽迈耶(John Neumeier)等人的作品。
不过,魏美玲说,“在中国,芭蕾很大程度上仍被视为外国艺术。”为了增加它的吸引力,编剧们开始更多求助于中国题材,《牡丹亭》便是一个好例子。它的故事来自16世纪著名戏曲,讲述一段充满激情的初恋故事,超越了现实与梦境、生与死的界限。
这部芭蕾舞剧由现年35岁的费波领导的一个小组创作,费波早期接受的是现代舞训练。戏曲长达20小时;芭蕾舞剧浓缩到两个小时,情节被浓缩到接近抽象。其核心是一个性觉醒的故事,混合了微妙而又明显的性欲气息。“全剧的前提是一个年轻女人来到一座她本不应当进入的花园——花园显然是个隐喻,”林肯中心艺术节总监奈格尔·瑞登(Nigel Redden)近期说。
在编舞方面,女演员的脚是性魅力的重要来源。“在中国,女人的脚非常特殊,有强烈的性暗示,”费波在电子邮件中解释,“我们把这个观念和芭蕾中足尖姿势特殊的美结合起来。”男女演员的舞蹈都纤细优美,极为程式化,几乎没有棱角和强硬的东西。
配乐由郭文景创作,是精彩的拼贴,融合了拉威尔(Ravel)、雷斯庇基(Respighi)与霍尔斯特(Holst)的片段,一段来自德彪西(Debussy)的《牧神的午后》(Prelude to the Afternoon of a Faun)的主题——也是一个与性觉醒有关的故事——非常动人。作曲家将昆曲的风格融入旋律,由身穿传统服装的歌手现场演唱。
舞台主要是由一个方形的可升降平台组成,沐浴在梦幻般的灯光里,是由德国设计师迈克尔·西蒙(Michael Simon)设计,他经常与弗希斯和尤里·基里安(Jiri Kylian)合作。精美的服装受传统中国服饰启发,由和田惠美(Emi Wada)设计,她曾为热门电影《十面埋伏》设计服装。
最后的作品是一部极具中国色彩,几乎难以想象被其他舞团搬上舞台的作品,但也同样体现了欧洲现代芭蕾舞的风貌和感觉。“我们选择中国故事,来向世界表达我们的感情”,同时不断了解海外最新的芭蕾舞趋势,冯英写道。现在说中国风格的芭蕾舞已经树立,或许还为时过早,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,自从《红色娘子军》之后,中央芭蕾舞团走过了漫长的道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