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的某天饭后,试用余墨涂鸦,突然上了瘾,画了上百幅小画,绘出记忆中红衣绿裤的孤独童年与美丽故乡,到小画成书,翻阅时依旧忧伤,且温情荡漾。知晓自己无绘画基础,那么多人欢喜小画的稚拙天真,心里很惭愧,打算接下来花工夫临蓦清末画谱《芥子园画谱》,或名人水墨,掌握画山水树木花鸟虫鱼的基本技巧,以便新作经得起细致观赏。
有人说没必要那么做,保持天然野生,无根无派的很好。这使我想起另一种观点,意思是大学教育如何坏,千万不要去上大学。这观点我不太赞同,社会里坏且复杂,那就不要到社会去了。我们身在某处,不是单纯地,被动地接受教育,或者洗脑,更潜在的是,在过程中发现自我、形成自我、证实自我,最终你“被”教育成什么样。一个人的成形,取决于自己的底色,你是自己的主杆。一棵冬天里落满雪的树,根茎仍然在土地里生长,汁液依旧流淌,若不是毁灭性的破坏,它总是按自己的样子成长。
当然只是打个比方。在漫长的“被“教育过程中,始终有一个“我”的核仁,这颗核仁要么自我分解、要么被敲碎,要么长得坚不可摧。本身是一团软泥,扔到什么模具里,就变成什么形状,硬核,也就是人格与思考的独立部分,敏锐,智慧,这一部分将是卡住小齿轮的石子。
多年来我以书为师,相信书本多于相信人,相信古人多于相信现代人,习画也是如此。我已经买了《芥子园画谱》,读来有几分痴醉,更明白自己画笔浅显,知道需在哪里用功,哪里润色。欣喜的是,在未接触与画有关的书籍时,我发现自己已经用过类似的手法,比如点叶、皴、蟹爪、双勾、浓破淡……尤其是偶然的破墨经验,看到水墨在宣纸上产生的奇迹,暗自称奇,当时很想与人分享那种巨大的愉悦,但唯沉浸其中,没有告诉任何人——因我不确信,我是否真的发现了宣纸遭遇水墨的小小秘密。
我住北京的中央美院附近,那里有个画材市场,顾客以美院学生为主。初备文房四宝时,我去买宣纸。店长问要生宣还是熟宣?我不知道什么生熟。店长又问你是画工笔还是写意。我也不知,脸都热了,只说想用毛笔和宣纸画画。店长说这样吧,生的熟的,还有不生不熟的各买一点,你画的时候就知道哪种合适。
宣纸卷成轴,码着。想起小时候跟母亲去镇里扯布做新衣,布匹也是这么卷着码着,丝绸,的确良、卡其、尼龙,粗布……手东摸西捏,体验不同的质地手感,心里喜欢。我当时像对待布匹那样,捏捏摸摸,不知道该选哪种,又有窘态。店长抖了抖宣纸说,要听声响,好宣纸声音绵软轻柔,也可以对着光看,有云状的好。一个人摸索,终于在绘画中慢慢懂了宣纸的习性,毛笔的脾气,迷恋纸笔,单凭一张好纸,一支好笔,也会激起画画的热情。后来用色又成一大困惑,我不知道如何调色。小时候总是红衣绿裤,于是选了单色,曙红与头绿。湖南乡下有句俗话,叫做红配绿,看不足;一位安徽老兄说,他们那儿称红配绿,赛狗屁。人们大约觉得,红配绿,要么大俗大雅,要么土得掉渣。只是我画中的红衣绿裤的小女孩,与世间雅俗无关,她是天然的。